“春融洽,夏翁郁,秋疏薄,冬暗淡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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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APH/耀菊】七碗茶歌*

1.国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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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碗喉吻润、
  当春风信手拈来那葳蕤花事,当春寒步履蹒跚踏绿这映柳镜湖,山川似锦,青空往故,便又是一年四季流转。
  本田菊到达会议室时,离会议开始还有三十分钟。
  空荡荡的会议室似纯白色画框,装裱窗外的风景。冒失的晨风就这么跌跌撞撞地闯入,与刚打开门的他撞个满怀。
  紧接着一抬眸,便看到王耀正倚在窗台边 ,寻声侧过头——顿时,被吹起的帘裾如波流转,发梢随风划出弧线,未及止息,他的笑容便已然定格在本田眼底。
  “早上好……今天也来得很早啊。”
  那眉眼间的温柔令他更好看了,就这样同窗外的二月早春,化为尚且新鲜的风景画也未尝不可。
  微凉的穿堂风牵起了本田菊的鬓发和衣角,使他们各自的姿态不同于静置的桌椅,旋转的时钟,或者微摇的投影幕。是仅在两人间流淌编织出的,无尽的纽带。
  “……您也是。”
  轻轻带上门,渐止的风便剪断了这纽带。
  “毕竟是在我家嘛。”王耀拢过发尾,“坐吧。”
  本田菊选了个临近窗户的座位,过于安静的环境使得拉出椅子的声音也格外响亮。
  窗外,楼下的洋紫荆正盛放于枝丫间。近距离观察会发现,那花型比起蝴蝶的双翼更类似于浅草上印着的小羊蹄,花色四浅一深,其中一瓣抹上了绛紫的胭脂,颇为艳丽显眼,看上去似乎与其他花瓣格格不入。可从远处望去,大部分的深色花瓣又被其余浅色重叠的雪粉给埋没了,倒也和谐统一,多添得几分春妍。
  王耀亦在本田菊对面落了座。

  双手放在桌面上,十指相扣续而又松开——本田有些局促地重复着这一动作,努力搜寻些无关紧要的话题,好避免自己现在无所事事的样子——即便他并不认为与这个人相处时,保持缄默是气氛尴尬的象征……或是全然忘了自己完全可以拿出文件夹里的资料提前浏览一遍。
  “……今天挺冷的呢。”
  “嗯,毕竟倒春寒嘛。”
  王耀手肘撑住下巴睨着窗外,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对面的人身上。
  “是……”
  他或许没有察觉到自己蹩脚的话头。
  本田菊暗暗松了口气,随即又莫名生出一丝落寞。悄悄又纳入几眼对方的侧颜,才想起早该拿出的文件和资料,低头翻找起来。
  “……要喝茶么?”
  “诶?”
  突如其来的询问,本田菊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。
  不等对方回答,王耀先一步替他做出了决定,起身向门外走去。“稍微等我一下阿鲁。”
  离开后不多时,又见他用肩膀推开半掩着的门回来,手里多了两只玻璃杯和一个透明的茶壶。直径走到饮水机前,先用玻璃杯装些热水晃了晃,再倒进水槽,接着拿出一个香烟盒大小的便携铁盒,往透明茶壶滤网里添了些茶叶,注水,倒去,再注水,盖好,置于桌面。
  直到蜷缩的茶叶完全舒展开柔美的身躯,茶水浸出清亮的竹绿色,本田菊才从王耀这行云流水的连贯动作中看出个所以然:大概,平时也是没少干这档事儿了。
  考虑到其他成员国的习惯,会议一般情况下仅提供矿泉水,而不会有个别的特殊服务。
  例如咖啡,果汁,以及茶水。
  “喝吧。”王耀将冒着袅袅清香的茶水推到本田菊面前,自己也拿起一杯热茶徐徐吹着气。
  “那么……在下不客气了。”本田犹豫地端起溢满茶色的玻璃杯,有些烫手,但不会令人急于放下。
  扑鼻潮气裹着满腹的茶香,如霏雨竹间氤氲而出的空山林溪之息,微烫的清苦后是悠长的回甘,连喉间也一同滋润,最终落至温暖的腹底。
  “这是……”
  “阳羡茶。”王耀眨了眨眼。
  “咦?”
  “开玩笑,普通绿茶而已。”他又饮了一小口正色道,“真经常喝这么贵的茶可是有贪污之嫌的。”
  本田忍俊不禁,再喝一口,眉眼逐渐放松,低下了,视线缓缓飞出窗外。
  紫荆的蕊部呈现出淡绿至泛红的渐变,于清风中扬起下颚,倾吐芬芳。那弧圆的叶则敛橙织绿,如蜂如蝶将花色簇拥。
  整理好的文件就放在本田菊触手可及的位置,随时供他查看。但他现在却觉得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。

  “‘天子须尝阳羡茶,百草不敢先开花’,还记得么?”王耀也瞧着那窗外的紫荆花,漫不经心地问道。
  仿佛小指头突然触碰到一根紧绷的弦,本田菊脊梁一僵,放下茶杯抿紧了唇:“在下……不记得了。”
  “……这样啊。”王耀顿了顿,才继续说道:“也是,毕竟已经过这么长时间阿鲁。”
  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过了很长时间。
  微风闯入,掀露出那语气间一缕失落,本田意识到,他们又回到了那最初的沉默,甚至还要更糟糕些。
  风又渐止了。

二碗破孤闷、
  关上门那瞬,伴随门与门框间契合而产生空气的振动,原本简短的声响久久回荡在寂静的玄关。
  菊不紧不慢地脱下鞋,寻思接下来该与平日一般先更衣,沐浴,紧接着完成剩余的工作,之后再看会儿书……昨晚看到哪里来着?或许小酌一杯也不错……
  一杯什么,一杯茶?
  想到这里,他忽然略有烦躁地一手将领带扯松,起身快步走向厨房,任那前来迎接的小狗紧随身后。
  胡乱寻了个遍,居然从橱柜最里层翻找出先前到中/国出差时,受赠予的一盒当地名产茶。
  于是烧水,入叶,注水,倒去,再注水,静置——本田菊几乎是模仿着王耀的动作,甚至沏茶时那专注的神情也一模一样而不自知。
  可当细狭的茶叶逐渐笑开嘴,月牙似的沉淀满盏醇厚,本田菊却犹豫了。
 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套着这件满是尘味还沾着汗液的衬衫。不仅如此,被扯松的领带和解开的领口也是极不符礼仪的。
  可现在才去更衣,又仿佛是怠慢了这杯好茶,他只得重新整好衣领,系紧领带,调整好坐姿,又踌躇几番,才谨慎地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小口。

  到底不如他。
  意料之中的事,本田却还是略感遗憾地轻放下茶杯。
  他深知这是上等的茶叶,泡茶的方法相较于茶道也简单许多,虽感到略有生疏但仍能流畅地完成……那么究竟失在何处呢?
  一直等候在身侧的波奇疑惑地歪着脑袋,尾巴被不解的情绪压着,摇晃不起。
  低头对上那双圆亮的小眼睛,本田菊才发觉自己的行为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了。
  “抱歉让你担心了,波奇。”本田菊抚摸着小狗的头顶,看到它放下心欢快地摇起短尾,才舒展开眉头,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  不过相伴几段岁月的小动物,便能对它的脾性知晓一二。如是这么一说,那萦绕在王耀身侧,陪了伴他近千百年的茗烟茶香,也早已被识个透彻罢——看似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是无数朝夕同语积淀的熟悉与默契。对于何种茶叶,生长季节,喜好气候,适宜水温,想必他也都了如指掌罢。

  天子须尝阳羡茶,百草不敢先开花。
  仁风暗结珠蓓蕾,先春抽出黄金芽。

  “怎么会忘记呢,又如何忘记呢?”
  本田菊喃喃自语,任由茶香馥郁一室,独自浸没其间,平息了躁动的心跳。
  眼前浮现出那惊蛰时节,漫山茶树结出珍珠般的嫩梢,在尚显料峭的春光下曳曳生辉的姿态。
  最后化作那重重珠宫贝阙中,他面前的一碗欣然绿意。
  轻轻撩起垂帘,王耀半边端坐的背影仍藏在本田菊看不到的地方,模糊了。而本田菊能窥见的部分,因这青烟萦绕少了些许孤独之意。
  对王耀捧于手心的那碗茶,他没由来地,有丝不可理喻的羡慕。

三碗搜枯肠、
  “听说日/本最近时常参加茶会呢。”
  “啊……是的,”虽疑惑对方如何知晓自己最近的动向,本田还是回答道:“恰巧有空闲的时候,偶尔参加一两场。”
  “不觉得茶会的仪式非常繁琐吗?”王耀给自己又添了半杯茶水,而本田菊那杯从方才起就没再动过,似乎在有意阻止他为自己添茶。
  “您所说的复杂繁琐确是如此……”
  “可也习惯了是么?”
  本田菊沉吟半晌,算是默认了。
  “仪式是对文化的承载,所谓‘茶道’隐于日常微物,并不是多么高深莫测的事物,经由仪式的呈现更易感受而已。”
  “嗯,你这个人从以前起就就十分注重这些麻烦事。”王耀半阖了眼,“不过相比起来,你在我这里的学习成果还是最令我满意阿鲁。”
  “……承蒙夸奖。”
  本田一如既往地谦逊,不曾显露多余的情绪。王耀却直觉他是笑了,也扬起嘴角微微笑着。
  “对在下来说,其实更重要的是能集中精神,全身心地投入其中,暂时忘记其他事情。”
  “嗯?突然有点好奇你想要忘却的事情是什么呢。”
  王耀看到本田菊再次合握手掌,紧扣十指,纤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。
  “……无论如何思虑也得不到正确的解决之法,只好放置任时间冲淡,却又感到不甘心,诸如此类的事情。”
  王耀倏地又笑了,“啊啊,这种事任谁总会有这么一两件阿鲁。”
  本田菊并不似他人一致评论的那般顽固刻板,至少王耀能看到,那些源于严谨而自控的诸多细节产生出的优雅与美感,是一名合格禅茶人的修养。
  “我相信你能处理好。”
  如同偶然堆砌的必然,两人毫无征兆地对上了视线。
  像是要洞察那深邃的空虚,王耀那双清澈见底,却深不可测的眼直视着本田菊:“毕竟你是我引以为豪的弟弟啊。”
  本田菊不语,却是一副十分坚决的样子,只有王耀明白此刻的他退缩了。
  “在下不是您的弟弟。”
  浮在水面的最后一片茶叶无声无息地沉入壶底。
  宛若一声叹息。

四碗事尽散、
  “先生,您再这样浇下去非把它溺死不可。”
  “诶?”
  王耀回过神,抬起手里提着的浇水壶,淋了水的杜鹃花缀了满身珠光,花盆下的蓄水盘也淌出了不少。
  “您在想些什么吗?”嘉龙端了些茶来,放在石桌上。
  “……不,没事。”王耀放下浇水壶,“走会儿神而已。”
  难得晴日,吊篮上垂下的果橙金鱼花悠着尾巴,覆盆子藏在墨绿的阴影中休憩,旁侧月季忽然耸动起来,风中夹着它们的窃窃私语,而角落未开的鸢尾始终凝视着远处。
  “是么。”嘉龙往空杯子添好茶——在暖春的院子里喝杯早茶总是必不可少的,临走前多留了一句:“如果先生有什么心事的话,还是找个人谈谈比较好。”
  王耀欲说些什么,那人却已经离开了院子。只好将手擦干净坐在石凳上,忽然发现桌上除了他自己的那一杯茶,还多了杯放在对面。
  “……这小子。”

  如同凝滞在白瓷杯里的薄荷水镜,氤氲浅浅白息。微风拂过,掀起圈圈涟漪,水面上倒映的几缕云片便来回摇晃。
  待风止再定睛一看,倒映着的天空浮现出那暗如鸦色的眸子,原是本田菊轻轻捧起了茶杯。
  周身皆是古朴精致的宫中陈设,雕花窗外不时传来细微的花落声。落花受流风邀请,踮起了脚尖,柔柔地絮絮地在暮春下旋起舞步。晓梅早早胡乱背完书,远远地跑开了,在庭院里背着手撮尖嘴儿,逗着笼子里那芙蓉鸟,花瓣抚过绣花鞋。
  “独自品茶的无限情趣,谴责帝王的个人私欲……分别是嘉龙和濠镜对这阙《茶歌》的理解。”王耀抬起眼,“菊,你觉得呢?”
  “在下?”本田道:“嘉龙君和濠镜君已回答得足够完整了。”
  “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阿鲁。”
  “……”轻轻晃着茶碗,荡漾碧色映入眼里,本田菊缓缓开口道:“阳羡茶的珍贵之处在于从采摘至朝贡不过短短十天。”
  “为按时献上,每年都会有采茶人丧命于险峻的悬崖之下。”本田菊的神色渐渐沉下,“一种事物的萌生,必然导致另一种事物的消逝……任何所得之物都需要代价。”
“而世间万物遵循着这一规则,不断更替,生生不息。”
  王耀看向庭院,晓梅因那芙蓉鸟开心得拍手直笑,头上的花簪翠色欲流。
  纵使烂漫也显颓势的暮春,或许枯荣无意,但满花消逝换来的必然是金秋结出的硕果。

  那无意与道相契合的理解与感悟,便注定了本田菊与王耀同样,在禅与茶间结下不解之缘。
  一声脆鸣划过天际,王耀恍惚回过神,视线里还是那一碗茶。水波渐息,一片湛蓝的天空又映回水中央。

五碗肌骨清、
  “中/国先生,请留步。”
  结束在东京的会议散场时,本田菊叫住了王耀。
  “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?”
  “暂时没有……有什么事吗?”
  “能否,请您再多待一会?”本田稍稍压低了声音,“在下……想单独请您喝杯茶——作为上次的回礼。”
  若是别人,王耀可不接受这般客气,但本田终究是有些不同的,他不想拒绝。
  “也好,我的茶可不能白喝阿鲁。”王耀挑了挑眉,又补充道,“对了,先说好我可不想参加你家的茶会。”
  “本来会议有够沉闷了,再让我大费周折为了喝杯乏味的茶,会闷炸的。”
  本田走在前面带路,回头看了他一眼,似笑非笑地回答道:“在下明白。”

  与中/国茶采用炒制不同,日/本煎茶运用蒸制杀青,再通过揉搓烘干而成,从而得到的茶叶如松针一般色泽墨绿,似早江上对岸山川微呼的一团浊气。可经热水的冲泡后,浊气渐渐散开,直到可清晰望见蜿蜒曲折的山径,于是茶叶便鲜活翠丽起来,带着几许涩味淌过舌尖味蕾,最终余下悠长的回甘。
  他们面对面坐在另一间不大的会客厅里,落地窗外正对着因阴雨连绵而行人伶仃的街道,连中城盛开的樱花也黯淡了。不过相比能俯视整座城市繁华的高楼,还是这样寂寞的街段更有景可观。
  虽不是正式的茶会,煎茶的流程也不似喝抹茶那般复杂,本田菊的亦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几个简单的动作上。泡茶,沏茶,连茶壶轻轻磕碰桌面的声音也有着音乐般的韵律。
  自蒸制茶叶的方法传人日/本后,炒制杀青便在中/国大行其道,以至于现在很少能在中/国喝上清水蒸制的绿茶。
  本田仍固执地将这种制作方法留存了下来。
  大抵是雨的潮湿气味,连王耀也没了说话的欲望,俩人始终沉默地喝着茶,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没头没尾,可有可无的,却不知不觉流去了个半钟。

  礼节而没有多余客套的道别后,本田回到会客厅收拾残局。
  一枝娉婷的华樱恰好伸向屋子来,本田拿起王耀方才用过的玻璃杯,那樱花便贴着窗户,又贴着玻璃杯,扭曲了光阴夹着稠密的雨,模糊了温度冷却稀疏的香,连杯缘也晃着一抹流光。
  本田菊忽地忆起了十分久远的事。
  幼时的他喜欢踩着王耀的影子,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,低头便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完全融入王耀投下的阴翳里。然后,他的影子不断延伸,成长,就要超越王耀,挣脱王耀——总归是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,不一致了。
  他们离得这么近,不过一衣带水之隔,却又离得这么远,相遇便为对立,但影子总归还会重叠在一起。
  那的千缠百绕两道影子从不分明,究竟有哪一部分属于王耀,又有哪一部分属于本田菊?
  ——连篇累牍的答案早已破碎不堪,抛入漫长的晓风残月间,只待有心人去寻觅拼凑罢。
 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,本田将双唇印上了方才王耀碰过的杯缘,还残留着余温,不完全是冰凉的。
  余光中那窗外的樱是冷艳的白,又透着俏丽的粉,落地窗渐渐地打上层磨砂,樱花几乎化为窗前一簇凝霜。
  电话声忽地响起,本田菊一惊,慌张地放下杯子接起电话。
  “……喂?中/国桑?”眼神一瞟,那枝樱花又清晰了。
  “日/本,你还在会议大楼吗?我似乎把大衣落在那里了。”
  “是……挂在椅背上这件风衣吗?”本田拿起椅背上的大衣,仿佛透着若有若无的茶香。
  “对,就是那件……我现在已经离开市区了,可以麻烦你下回见面时再交给我吗?”
  “当然,或者在下托人送至您家如何?”
  “不,不用这么麻烦你阿鲁。”王耀又强调一遍,“下次见面的时候顺手交给我就可以了。”
  “好的,在下了解了。”
  “谢谢。”
  “不客气。”
  好像同王耀说话需要憋着气似的,本田菊挂断电话后,才从胸口里呼出一段长息,似乎吹动了窗外多愁善感的樱花,微微摇曳。
  而门外,折返回来的王耀靠在半掩的门旁,下意识捂住了嘴,或许发烫了,急匆匆朝楼下走去。
  推开玻璃门,透明的风像一群鸽子扑面涌来,钻入他略显单薄的衣袖里扑棱棱拍着翅。
  王耀就这样踏入纷扰的细雨中。

六碗通仙灵、
  或许自己并不见得有多么喜欢茶。
  或许自己,只是把多年养成的习惯误认成为喜好而已。
  就在王耀饮茶愈加感到乏味,以至于心神不宁的时候,本田终于有机会将遗落的大衣交与王耀。
  “……麻烦你了。”王耀接过本田菊递过来的纸袋,大衣被整齐地叠好了,看起来就像刚刚买下的,由售货员娴熟地烫平,严谨地叠放进去一样。
  “举手之劳而已。”本田礼貌性露出微笑,“那么在下先告辞了。”
  “啊……嗯,再见。”对方点点头,代替口头道别,转身随着散会的另一支人流离开时,王耀这才想起两人回去的路是反方向的。

  步行转过街角,王耀看到小区里的国槐生出游鱼般的细叶,洋槐结满风铃似的花串。一个小女孩将捡起的连翘枝插在掉落的大松果上,又马上丢开跑远了,原是开始下起零星的雨。
  王耀明白这是仲春急管繁弦最后一段沉默的尾声。远天边已传来阵阵低沉的雷鸣,却是过了半晌才渐渐地有雨滴落下。
  北京的春天如此恍惚地,轻易过去了。
  拭去滴落在嘴角的雨水,他没有立即拿出雨伞,指尖略迟疑地移动,落在了唇上。雨愈大了,敲打着新生的柔荑,敲打着胸口的悸动。
  毛白杨高高树枝上的灰绿,从柳树纤细枝条垂泻的碧绿,地砖间草芽冒出尖角的豆绿,春天的颜色,春茶的颜色,绵延不绝地越过历史不息的车辙,化为最后一滴煎茶水,在樱花黯然无色,他的眼神却熠熠有光的那日,润过本田菊不再表达出真实感情的唇。
  王耀再次折返回去,脚步不断加快,甚至奔跑起来。

  穿过一重重细密的雨帘,雨珠在所及之地开出诸多杂沓微弱的水花,包括本田菊的伞上,凋落下不规则的水色。
  王耀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本田菊的背影,脚步渐渐慢下来,紧跟着他走了几步路,才轻声唤道:“菊。”
  声音立即被淹没在雨水声里,王耀便不期望对方能听到了。
  菊确是回应了他的期望。
  本以为约是梦中时常听到的幻听之类,不想回头真的是他。
  看到王耀手上提着纸袋和公文包,被雨水打湿的鬓角乱糟糟贴在额旁的狼狈模样,本田立即收敛了惊讶的神色,把伞的半边分给王耀。
  “中/国……您没带伞吗?”
  “不,我带了……”王耀握紧了手提带,“我担心你没有带。”
  “……”
  隔着半透明的绿薄伞,千万粒雨珠如满天的繁星,幽幽地闪着光。汽车驶过绿灯,轮前飞过一窠窠绿的星,朦胧的白昼穿透伞面,染成艾青的光——他与他就这样浸在了茶树柔荑的光辉里。
  绿些,再绿些,大抵就是他们心上那层无人触及的,无法剥落的,厚厚的沧桑的苔藓了。
  王耀握住了本田菊撑伞的那只手,稍微一偏挡住车路,一低头便抵上了他的额头,鼻尖轻触,气息交融。
  “路上小心。”
  一切喧嚣此刻踏尘而去,王耀宛如一名朝圣者虔诚地合上了眼,没有看到本田重如浓墨的眼底映出的簌簌雨星。
  “……耀君”本田问道,“在下还可以再与您一起喝杯茶么?”
  “嗯。”
  他们的影子再次重叠在了一起。

七碗清风生、
  拂煦吹来春转夏的讯息,吹到他们的眼里去,分别映着对方的样子,如同纽带的两端。洋紫荆枯萎在地上,夏天的云在愈加翠微的枝间鼓舞起来。
  “果然茶喝得多了,偶尔还是想喝喝酒啊。”
  “真巧呢,在下也是相同的想法。”
  相视一笑。

-END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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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出自卢仝的《七碗茶歌》曾影响一时,在日/本广为流传,成为日/本茶道的启蒙
*参考安意如《陌上花开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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